[布列大道談攝影] 日本攝影師系列 – 須田一政 (Issei Suda), 1940-2019

-須田一政

在寫這篇關於攝影師須田一政的介紹文章時,卻傳出了這位著名日本攝影師仙遊的消息,近年須田一政先生的攝影作品有被重新發掘並給日本攝影史上賦予一個合適的地位,因此對他的離世實在感到非常可惜。而隨著須田一政及其他日本60, 70年代攝影師的相繼離世,日本「紀實攝影的黃金年代」也慢慢步入黃昏。

 

須田一政生於1940年4月的東京,父母在東京的核心地區神田經營酒場。由於家境較富裕且作為家中的獨生子,須田可謂在優渥的環境下長大(從他在中學剛開始攝影時就能夠買到萊卡(Leica)相機這點大家應該可以想像到他家境並不只是「小康」這麼簡單 ),有到過東京的朋友應該知道神田是東京地區的傳統文化集中地 ,因此須田家境與成長環境培養下,浸淫於日本的文化之中,作品深受影響:縱觀他的攝影作品,不少系列作的名稱,均出自於日本文學句語典故中 (例如他首部出版的作品《風姿花傳》名稱就是來源自日本的能劇)。自少喜歡電影,文學與及攝影的他選擇進入東京綜合寫真專門學校就讀。

 

-《恐山》

影響須田一政其後攝影生涯與風格的事情是他在1967 年加入了由日本著明劇作家寺山修司的實驗劇團「天井棧敷」擔任劇團攝影師。由於須田是家中獨生子,按傳統應該是繼承家族的事業,但是由於這段劇場的經歷,他在1971 決定放棄繼承家業,朝獨立攝影師之路進發:他以當時日本攝影師流行方式 – 雜誌作為其發表平台,其投稿《日本相機》雜誌的首篇連載作品,拍攝日本北海道青森下北半島的《恐山》深具戲劇性,深受其在劇團的經驗所影響。但其後須田發展出非常個人化的攝影風格,首部出版的作品《風姿花傳》即獲得日本寫真協會新人獎。而在1997年其攝影集《人間的記憶》則獲得該年度的「土門拳獎」。須田一政雖然在日本國內獲獎甚豐且備受讚譽,但對比近年由 PROVOKE 及VIVO 等具視覺衝擊性的日本攝影師/團體所引起的注目,須田一政本人卻顯得相當低調,這大概是由於他不像VIVO,PROVOKE 等攝影團體的攝影師一般提出大量令人眼花繚亂的攝影論,相比來說,他更專注於日本本土的攝影教育 (他長期任教於大阪藝術大學攝影系,退休後仍然開辦攝影私塾教授攝影至去世前);而在作品上,他的攝影相對來說也十分內斂,照片往往不具強烈高/低的反差又或是炫目的技巧 (若單純討論攝影技巧的話,須田一政其實真的無甚特殊,他拍攝時的「祕技」就只是即使在日間也堅持使用閃光燈,僅此而已),可能因為這樣,須田的作品遲至2005年後才漸漸得到國際的注意,並多被評論為日本攝影中被低估的大師。


必須留意的是,由須田一政的首個作品《恐山》開始,「行旅」一直是他作品永恆的主題。雖然在取材選擇上,須田較貼近土田宏美、北井一夫等人的做法,走向日本鄉村的地方,以相機補捉那些因日本西方化而逐漸消失的傳統文化景觀,但這點對於須田來說,這些紀錄只是他攝影時行旅的一部份,但由於他自少培養的文化修養,很自然的「傳統文化紀錄」與「行旅」兩者在內在已不經意間交集在一起,例如他的作品《民謠山河》就收集了整個70年代須田在日本各地拍攝當地的慶典,民謠與祭奠儀式,但是這並不代表須田只是日本「鄉土派」攝影師的代言人,對於須田來說,鄉村與城市也只是他行旅的舞台,無論是日本鄉村(例如他的作品《民謠山河》)又或是城市(例如他的作品《到角落烟草店的旅行》(角の煙草屋までの旅))都是那個相同的舞台,兩者並不存在任何矛盾對立的關係,而拍攝行旅的距離,遠可以至日本北陸,近至街角煙草商店,對於日常生活中的各式發現,對細微細節的執著才是須田一政攝影裡最個人的價值觀點。正因為如此,須田的照片缺乏傳統紀實攝影的敘事方式,行旅的開始與終結也不與拍攝構成關係,也意味著須田無意把他作品中常提及的日本傳統文化紀錄化身分一種「田野調查」式的人文學研究,在這裡我們可以很輕易把須田的這種攝影方式與日本的傳統文體:徘句連結在一起。


觀看須田一政的照片,我們最常現湧現的是一種怪誕的感覺,無論是日常生活中的小物,又或是肖像照,照片中描述的人或物往往不是是以一種常見及常人能預期的姿態出現,他們往往以一種奇怪且具戲劇感的姿態被攝;他出版的作品中多次強調 fragments (片段,斷片) 這個字詞,除了是前段提及須田照片缺乏的敘事性(- 時間的斷片)、地域的無差異性及無連結性( – 地域的斷片),更由於是他在照片中常喜歡以特寫鏡頭去截取拍攝目標的局部狀況 (- 圖象的斷片) ,這種取景方式強調並加強了須田的目光所指之奇怪之處;但在另一類照片中,那些使大家產生怪誕感覺的東西 (通常是須田拍攝時遇上的奇怪偶然) 卻是被攝於框景邊緣至框外,並與被拍攝主體無關,這種照片在他使用Minox相機,追求隨機的照片時尤為常見,而前一種取景方式較常見於他 6×6 的作品中。無論如何,這兩種反常的取景方式,絕對不是經典紀實攝影最常見信條「決定性瞬間」所謂的那種「事件故事性與構圖和諧完美的高潮點」;須田一政的照片充滿著意外性,一如阿維東 (Richard Avedon ) 拍攝人像時不喜歡補捉那種固有的印象,須田一政的照片那是如此,兩者的工作方式也是等待並紀錄拍攝者的隱藏在底下,不為人知的陌生面向。因此無論是日本攝影評論家大辻清司對須田一政的攝影評價為「偏差的攝影」,又或是大家口中的「須田調」,又或者須田一政本人對自己攝影的評論「物之怪」,其實也是用一種攝影師非常個人的眼光看待日常稀疏平常的景象的方式。某程度上,須田一政是已被說得陳腔濫調的具有「攝影眼」的攝影師的最典型例子,也因此觀看須田一政的照片,往往與觀看其他攝影師粗獷具視覺沖擊力的是完全不同的經驗:你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細細地閱讀照片中屬於須田一政的視野,在一整本攝影書下來,你才能感受他非常獨一無異的視覺。


伸延閱讀:

須田一政 Issei Suda – 日常の断片 Fragment of Everyday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