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賓專欄 – ‘脱靶’ 】by 黃詠瑤

鄧國豪:人類觀
 
 

「愈少修改,愈少明顯的技巧、愈稚拙 ﹣照片就愈有可能變得權威。」 ﹣蘇珊桑塔格
 
 
  鄧國豪的攝影展覽《人類觀》強調未被記錄、被忽略的都市景觀,以及反映與美麗景致之間的關係和無差異性。新客觀主義形式的表達和無差異性的假想造就了桑塔格所說的權威,在此的權威可被理解為﹣藝術家大膽嘗試將美和不被視為美的事物的界線模糊後,從而產生的權利和威力,這種權利是更傾向於觀眾的,是將觀看和思考部分的權利轉移到觀眾身上後,產生的一種隱晦力量。照片中沒有明顯的技巧賣弄,也沒有矯飾的後期修改,對我來說,其攝人力不比極具戲劇性張力的照片弱。

  展覽一共展出二十一幅無題作品,全由數字順序來帶領觀看者於展覽場地移動,由左至右順序排列的二十一幅作品中,只有四到十三的作品是有人與植物的,其餘都是無人的城市角落。作品的獨特之處在於公眾地域與私人記憶之間的流動性,觀看一部分照片時,不管曾到該地與否,都會有種異常熟悉卻又帶有距離感的感覺。這是一個在腦海中公眾地域和私人記憶不斷交錯的的場景流動,藝術家將對公眾地域和私人記憶的獨有印象以攝影形式公開化,再由觀看者將被公開的印象私有化,使觀看者在個人觀點和藝術家作品的衝擊中產生自己新的觀感。 此主題的其中一個重點是將人、自然、記憶、地方等元素重組來解構都市的刻板印象。 從此角度看,作品大致分為三部分:一至三為未被記錄的風景,也是藝術家企圖「將都市的刻板印象消解、解構」的動機表現;四至十三為人、社群和自然的關係,是「將人、社群、地方、自然、記憶重新連結與建構」的試驗成果;十四至二十一為自然與已建構或建構中的城市景觀, 作為一個與一至三部分首尾呼應的連結,亦是一個對於所探索的主題提出開放式的結尾與思考。

  主題問題的根本性在於客觀形式的照片能否將都市的刻板印象解構?若刻板印象的構成是建基於對事物的寫實認知和人們對於該事物的主觀印象,而寫實事物又是以客觀形式存在,那麼嘗試用客觀形式的照片將刻板印象消除本質上就是互相矛盾。要嘗試去討論此問題必須了解刻板印象的形成因素,Walter Lippmann ﹣定義「刻板印象」一詞的美國作家﹣認為刻板印象的形成過程應留意以下三點:

(一)行動的場景﹣即構成刻板印象的基礎,如具體的、有史實依據的真實。
(二)人們所描繪的場景﹣即所建構的刻板印象。
(三)人們對所描繪的行動場景的反應﹣人們如何處理刻板印象,刻板印象如何影響人們的生活。

  引用 Lippmann 的論點,鄧國豪嘗試以「行動的場景」將「人們所描繪的場景」打破,繼而重建「人們對所描繪的行動場景的反應」,可這是一個難度十分高的任務,因為消除刻板印象需要人們主動和自發的行動,需要由內心體會真實面貌與主觀角度的差異性,而攝影的展現形式卻正正是相反的,它是靜態而且是被動的。客觀形式的照片往往是平靜的觸動人心而不是令人情緒激昂,那相對戲劇化的照片而言,客觀形式如此平和的連繫力,是否解構刻板印象的最好方式?

  鄧國豪的作品散發著一種恬靜、樸素的氣質,而寫實的表達形式將這種安靜的感覺轉化成一種平和迫人的攝人力量。 這種表達方式雖不及具衝擊力和戲劇性張力的照片般索取人們的注意力,但作品中的普遍性和樸素氣質卻給予人平靜思考的空間,其價值同時亦在於挑戰人們一貫對藝術品中該有的技術性。若新客觀主義的照片能從芸芸照片中引起共鳴,帶領人們找到屬於自己新的觀點,就可能達到桑塔格口中的權威, 可是這又是一個難題﹣當人人都拿著攜帶式相機,拍著類似的風景、風格、人物表情和姿態,我們又身處於「每一張照片都獨特,但每一張照片都不獨特」的時代,所謂的客觀攝影還剩下什麼?